佛教的經典,在中國翻譯流傳的有數千卷之多,而流通最廣、註疏最豐者,要算《金剛經》了。《金剛經》是般若系經典。般若經在東漢時期就已傳到中國。魏晉南北朝盛行於教界,當時的中國文化界流行玄學,推崇老莊,崇尚虛無,與般若經典所說的空,表面上看上去頗為相似。於是那些玄學者,也就研究起般若經典來了。僧人為了弘法的需要,也以般若經教去迎合玄學,用老莊概念闡釋般若思想,形成了般若學研究浪潮,出現般若學弘揚史上的輝煌時期,即六家七宗。但因為般若經的翻譯問題,當時人們對般若思想卻不能正確理解。後來羅什弟子僧肇,就曾撰論對此作了批評。

 

羅什西來大量地翻譯般若經論,在譯出《摩訶般若》的同時,也譯了與《般若經》相應的一些重要論典,如龍樹的《大智度論》、《中論》、《十二門論》及提婆的《百論》等,對隋唐時期相繼成立的各個宗派,都產生了巨大影響。吉藏創立的三論宗,就是直接依據《般若經》及龍樹、提婆的《中論》、《百論》、《十二門論》為命名;天臺智者創立天臺宗,除了依《法華經》,許多重要思想也都來自《般若經》、《大智度論》。禪宗更不用說,下面專門介紹。

 

《金剛經》在中國雖有多種譯本,但最早的本子是羅什翻譯的,而現在佛教界流行的也正是此本。大概是因為無論在語言的簡練、流暢,或內容的忠實程度,其他本子都不能與之媲美,這才使它獨行於教界。有的文人愛其文字之優美,而去讀誦;有的文人喜其哲理豐富,而進行研討;至於那些禪修者,更視《金剛經》為修心的指南,開悟的鑰匙;而民間一般信徒也不甘落後,他們也以讀誦《金剛經》為日常功課,並從中得到靈感。《金剛經靈感記》一書就是收集了從古以來讀誦《金剛經》得到感應的例子。的確,這部經典太殊勝了,才使得人們樂於接受它,弘揚它。

 

達摩西來弘揚禪宗,在傳授心地法門、頓悟禪法的同時,並推薦《楞伽經》作為禪修者的印心典籍。因此經名相豐富,說理繁多,譯文生澀,對於修學頓悟的禪者來說,要去研討它無疑是一大難題。因而到四祖之後,《金剛經》就逐漸取代了《楞伽經》的地位,四祖道信就曾勸人念「摩訶般若波羅蜜」。五祖弘忍創東山法門,普勸僧俗讀誦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》。到了六祖惠能,與《金剛經》的因緣就更為密切了。

 

一、《金剛經》與六祖惠能

 

六祖惠能原是嶺南一個樵夫,因為賣柴,路過街道,聽到一戶人家念《金剛經》,在心靈上產生了極大震動。從他後來見五祖時,與五祖兩人的對話看來,惠能此時顯然已開了智慧,只是沒有大徹大悟而已,實在是宿慧深厚,來歷不凡。

 

隨後,惠能取得那個誦經員外的資助,拜辭老母,便千里迢迢地來到靳州黃梅縣東禪寺,參見五祖。經過一番往返考核,五祖對這位邊遠山區的年輕人,不得不另眼相看。於是就安排他到槽廠劈柴、踏碓。過了八個月多,五祖要傳法退居了,就讓門人各做一偈,以表自己在修證上的見地。惠能的偈子獲得五祖的印可,並傳其衣缽。在傳法時,五祖又為惠能說《金剛經》,至「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大徹大悟。惠能發心求法到得法,都沒有離開過《金剛經》。

 

惠能的悟道偈,也充分體現般若性空的思想。般若講性空無所得。《般若心經》曰:「無智亦無得,以無所得故,菩提薩埵,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心無罣礙。」《金剛經》說: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實無所得。六祖的悟道偈是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闡明的都是同一實質。

 

六祖後來在弘揚佛法時,總極力稱讚般若法門。《壇經》說:「師升座,告大眾曰:總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。」又曰:「善知識,若欲入甚深法界,得般若三昧者,須修般若行,持誦《金剛經》,即得見性,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,經中分明讚歎,莫能具說,此法門是最上乘,為大智人說。」這是說持誦《金剛經》功德無量無邊,持誦《金剛經》能入甚深法界,見性成佛。

 

二、《金剛經》對《壇經》的影響

 

讀過《金剛經》的人,再去接觸《壇經》一定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打開《壇經》的第二品,便是《般若品》。此品以解釋「摩訶般若波羅蜜」為開頭,展開了說法,接著顯示般若的功用。祖曰:「凡夫即佛,煩惱即菩提,前念迷即凡夫,後念悟即佛,前念著境即煩惱,後念離境即菩提。」從第一義上來看,凡夫與佛,煩惱與菩提,的確沒有什麼差別。可是凡夫與佛因為存在迷與悟的不同:凡夫迷故,處處著境,沒有智慧,因而便有煩惱;而聖賢以般若智慧通達諸法實相,不住於相,煩惱了不可得,當下就是菩提了。

 

進入《定慧品》,六祖又依般若法門,提出禪門修行的三大綱領。祖曰:「善知識,我此法門,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」何為無念?《壇經》的解釋是:「於諸境上心不染著曰無念。於自念上,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,若只百物不思,念盡除卻,一念絕即死。」無念並非什麼境界都不接觸,或者什麼都不想,而是在接觸外境的時候,心不染著境界,如同明鏡,境來則現,境去則無。顯然,這與《金剛經》所說的「人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」,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是一樣的。何為無相?《壇經》說:「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,能離於相則法體清淨,此是以無相為體。」實相無相,但實相也並非離開萬物,別有所指,這就需要有般若,以般若故不住於相,透過諸相,始能通達法性。《金剛經》也認為「實相者,即是非相」,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」。何為無住?《壇經》釋曰:「念念之中不思前念,若前念今念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於諸法上,若前念不住即無縛,此是以無住為本。」心住於境,則是心為境所縛,倘不住於境,則解脫也。所以般若思想以無住生心,為修行的要領。

 

對於坐禪,六祖從對般若法門的體驗中,提出了禪家特有的方式。比如以往坐禪,禪者注重坐相,並對坐姿式及用心都有一定之規,而《壇經》中卻呵斥坐相。經中記載:「有神秀弟子參訪六祖,祖問:汝師何為開示?對曰:常教誨大眾住心觀靜,長坐不臥。祖曰:住心觀靜,是病非禪,常坐拘身,於理何益。聽吾偈曰:生來坐不臥,死去臥不坐,一具臭骨頭,何為立功過。(8)從般若法門的無住前提看,禪者假如拘泥坐相上的修行,本身就是住相,因為道乃無相,道遍一切處,自然應該從行住坐臥的一切舉動中去體驗。

 

又在坐禪用心方面,小乘禪觀講究從六根門頭攝一而入,繫心一境。而《壇經》卻叫我們坐禪,要心無所住。祖曰:「此門坐禪,元不執心,亦不執淨,亦不是不動。若言著心,心原是妄,知心如幻,故無所著;若言著淨,人性本淨,由妄心故覆障真如,但無妄想,性自清淨,起心著淨,卻生淨妄,妄無處所,著即是妄,淨無形相,卻立淨相,言是工夫,作此見者,障自本性。」這是從見性、觀實相入手,以無住為方便。定即是慧,定慧一體,同小乘禪觀,由定而慧,顯然不同。

 

以上僅舉幾個比較明顯的例子,其實《金剛經》對《壇經》的影響是全面的,而非部分,這有待於今後專門研究。

 

 

摘自 濟群法師《金剛經》的現代意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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